夜谈

无从拒绝
夜的真实
影子中的影子
故事中的故事
还有你身上某处的光芒
都很长

我什么都不曾说
只是提到了
那枝野百合
被采回来后
也不知它是不是
很悲伤

帮老父改诗

父亲又开始练字了
颇有成就的样子
写“独立寒秋”
写“先天下之忧而忧”
接着大笔一挥
写自己的大作

新题一首“生若飘鸿过太空”
拟作新春同学聚会献辞

首联大开大阖，直抒胸臆
然后就有点疑似打油
也有两句正经七律
还向主席和摩诘居士各借一句
八行字
码得整整齐齐
一行抵十年

写诗好哇
修身养性，值得鼓励
顾不得谦虚了
我说我来帮你改改吧

是老啦，平仄对仗什么的都忘光了
这两句就好像扣错了扣子
服饰风格没问题
但这里还须来个乾坤大挪移

峥嵘岁月这词不错的
满满的沧桑感
六十年代大学生
浪迹(新)疆(青)海的范儿

荣辱浮沉也留着
家国天下嘛
个人家庭国家
全是拴在一起的命
戈壁滩上战天斗地的英骏首长
回乡尽孝就被扎根成了老乡
你儿子我呢也先沉着
静待后浪

莫测二字听起来高深
可惜带了点负能量
改从容吧，又应景又押韵
何况您老自己就够莫测的了
从没人知道您大隐隐于哪户麻将
（“风云变幻”用在麻将桌上倒也般配）
谁又料到路都快走不利索的老头子
居然还有心有胆担水浇地

唉，其父其子
小学，第一首打油诗
你问是不是我写的，说可以教我
谁能告诉我啊
那少年为什么死不承认

谈、笑、中 ......
嗯，朗诵之前注意保护嗓子
记得带喷雾！
搞成痰哮中就不美妙了
还得感谢王维同学
当年没写“劝君更尽一包烟”
（孙女回来的时候，烟要藏好）

就这样吧
用锡普试试效果呗
水平有限
“白了头”再怎么改也是“发如雪”
绾不成青丝结

第一句就不去动它了
太空也好，长空也罢
父子一场便如鸿雁育雏
你给他一池浅水，覆他以羽翼
引他以方向，终究由他飞去
影子也未必留下
总之，空就对了

给北方（外四）

给北方

来时是夏
去已成秋
我的心
是你的季节
何必挽留
纵然以满树柳丝
满塘莲叶
错过了彼此最初的美丽
才明白我们没有相约

　　　　　　　　　　 1994.8

作画

苍白
画稿苍白
你用鲜血涂抹
使自己
苍
白

　　　　　　　　　　1989.7.2

模糊概念

是什么人在唱什么歌
月亮没有升起来
某一个夜晚今天的夜晚
有一支熟悉的歌
它已经唱了很久了很久了
记得吗
在一条河边我们曾经听过
那时候月亮很年轻
血气方刚 称兄道弟
后来的分分秒秒不仁不义
我们说匆匆了太匆匆
所有的人都说匆匆太匆匆
然而仍然是匆匆太匆匆

今晚月亮没有升起来
一支歌折叠世纪
有一条河流多次改道
　　　　　泛滥决堤
一支歌会告诉我们
源头
　　故道
　　　　　　　　　　1988.4月中

致梦中升华的雪

（应人之求，半推半就）

那年雪好大
季节河开始封冻
有人从远方来
（一个女孩）
踏碎积雪
带来积雪

你等待
一场雪蹒跚闯入一颗心
被融化然后
沸腾

有两三个人走过
你凝神注视
目光被带出很远的一段距离
最后缓缓地回来
仿佛一个苍老的妇人

沉默

你大声谈笑恰如往常
只是为了让路人听见
不知道他早已洞悉笑声下
更清晰的忧伤

人啊，你到底来自何方
故乡的雪该已是纷纷扬扬
弥漫如一场大雾预言你的等待必将
朦朦胧胧

那年真是很冷
但你相信泪水不会结冰

两三个人朝你微笑
（衣冠楚楚
很有幽默感）
一个行人向你悄然接近

有一天夜里积雪忽然大面积融化
于是
一位诗人开始赞美冬天

　　　　　　　　　　1987-1988

倒影

把头低下来
看看这水中的倒影
纵不如镜中的真切
却也是别人对你的反映

　　　　　　　　　　 1987.11.14

Winter Night 冬夜

Nobody cleaned it. The earth is snow white.
But the sky is pitch-dark, the curtains open wide.

The world is just two thin layers of glass ahead.
And we are just two little dreams apart.

Why don't we get a bit closer, and closer —
These little restless spirits, wandering together
hand in hand, they love so deeply each other. Yet
we are so deeply asleep.


没有洗, 地就白了
没拉窗帘, 天就黑了

世界在两层玻璃之外
而我们被两个梦隔开

让我们靠得紧些吧再紧些——
这两个不安分的精灵啊
它们优哉游哉，彼此热爱。而我们却
兀自沉睡未觉

我的2017

终于，你也来道别

在三月和六月的碑文漆黑之后
在九月的池塘空旷之后
在今夜雪中的足迹流逝之后
在明晨的钟声响起之后
“我的心，是你的季节”

这一年
我种下几缕春风，收获满天飞雪
我浇灌一池清波，获赠漫山黄叶
秋天，阅读那些被遗忘了的文字
冬天，淡忘那些曾经烂熟的章节

这一年
我听到了林间的吟唱
一棵树，就是一个乐章
我望见了云的迁徙
每一朵，留下来就回到故乡

别了，我的2017
墙，仍被高高筑起
路，依旧弯弯曲曲
我以一种放弃维系一种坚持
你，用相聚埋下离散的伏笔

别了，我的2017
没有哪一年让我如此眷恋
我数不清你赠与的白发，但你
要收好我为你燃烧的四千克的热
珍藏我写给你那五十首参差的歌

当我步履蹒跚，在多年之后的路边歇息
一定会有什么让我蓦然记起：
那年，你没有指给我成功的路径
却示我以爱和诗意。是一棵盆栽的树
还是一阵扑面的雨？

窗台

一只蜜蜂在此安息

一只鸟把它当成厕所和舞台

雨是远道而来的兄弟

寂寞的风乱我心怀

我亲爱的人啊

你是否明白——

这里是我永世的囚房

也是我今生的希望

这戴镣铐的手只有一个用途

那就是指给你自由的方向

冰的柔情

顺着风的方向
凡动摇的都已远去

顺着力的方向
能割舍的都已放弃

顺着爱的方向
能献上的只剩下泪滴

顺着泪的方向，我看见
两块冰的柔情
彻骨而晶莹

而那正义的化身
向它们庄严宣告：
“春天就要来临”

断舍离

“Recycling？”
店员以一个友善的微笑，
换取了我的Thinkpad。
一条短暂的抛物线从他手中划出。
T40平稳而沉重地与回收箱撞击的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感觉：
被“回收”的其实是我。

十年。一个人的一瞬，另一个的
半生，一台笔记本的沧海桑田。
这从香港追随而来的旧友，
它看起来还是那么稳重可靠，
依然是掩不住的耿耿忠心。
但兴衰之间，当初那种意气风发
已换成了种种迟疑、滞涩和力不从心，
一如我们誓言不忘的初心。

也许我应该拍一张照的，
这样会让我心安理得一点：人之常情，
是在有意无意中构建柔性的虚空，
以对抗日渐坚硬的真实，
并且相信逝去的生命会在其中延续。

而它曾经记住了多少我的过去，
那已被我自己的大脑舍断了的生命？
即便——保险起见——我已卸下了它的硬盘，
在那墨色的躯壳之下，在场与场的纠缠中，
在雾起云落的幽闭中，仍有不可触及的存在。
那，便是它和我都已回不去的初心。

硬盘！这顽固的强大记忆的拥有者，
必要时却不得不以“意外”丢弃的数据
维持整个系统的稳定。如阿茲海默症长者，
以适时的失忆换取恩怨的消弭。
所以最该割舍的，不正是那顽固的记忆吗，
那些我们自以为是、深信不疑的虚空？
“人生若只如初见”，悲又何来。古人如是说。

于是断执念，舍欲求，离烦恼，远常情。
淡淡一句“爱就是慈悲”，刹那间散尽了尘缘。
然则大德成，泪已干。负一人便负众生。
肉身的尽头是空，佛的尽头是极乐。
极乐是什么？妄言曰 Imaginary。

而我，皮囊中盛满卑微的人情物欲、痴嗔悲喜，
断了往极乐的去路，追随那些先舍我而去之物，
在一条抛物线上一遍遍地道别、转身......
陌生的轮回中，满含反顾与迟疑。

萝卜灯

小萝卜灯，小萝卜灯
你要去哪里
天上看不见星星
街上冷冷清清
今夜陪着我的
是你暖暖的光晕

小萝卜灯，小萝卜灯
是谁带你回家
又温柔地挖开
那一层又一层
是谁刻上了我的名字
和美丽的花纹

今晚我们围在篝火旁
唱一首关于你的歌
我把小小的蜡烛
在你的身体里点亮
帮我挡住寒风啊
可别让它熄灭在回家的路上

这里将只剩下灰烬
在明天的风里飞扬
落回地上的时候
冰雪就会降临
但我会一直记得
跳动的火焰、歌声的回音

哦，你的身体一天天干枯
仍紧紧抱着燃尽的蜡烛
我知道你灰色的褶皱
曾是美丽的画图
那个小小的名字已经长大
再也藏不住

小萝卜灯，小萝卜灯
你去了哪里
街上传来熟悉的歌声
天上飘起了雪花
你身上刻着我的名字
我要带你回家

沙沙作响

小树林沙沙作响

山雀在翻找

丢失了的夏天

小路沙沙作响

两行足迹

一边深一边浅

你在我的左边

我在你的右边

秋天被我们弄得沙沙作响

谁让它悄悄

躲在中间

下山

一条羊肠小道
把我们引下山腰

丛林中的眼睛忽明忽灭
山顶有白雪和黑鸟

三十年前的我一路小跑
十年前的我轻松地把我们甩在后面

我想让他们慢一点
但他们微笑
他们信任双脚以及脚下的大地

我看到人们坠落的弧线
我听到梦呓般的叹息

我真希望他们能慢一点
好让我留住一些坚实的东西

但他们的眼睛里装着远方
他们要去捕捉风中的秘密

我搀扶着十年后的自己
背起三十年后的自己

一步一屈膝
走下山去

一根枯枝
默默地扶着我们

十月三章

（一）一张照片中的非正常死亡

一张照片里
有人死于非命

照片还没有绿过
外面的树叶已经发黄
里面的人青春萌动
依然期待一种彩色的绽放

而我苍白如一粒过期的种子
陷落于色彩与时间的双重陷阱
以被定点清除的方式
在一张数字化的照片里死去多时

黑色的凶手面容纯洁而无辜
同伴们在周围笑而不语
照片中的生活永远温情而详和
谋杀是某种口味的调剂

巨大的阴影在阳光下游弋
复活的欲望在死亡中膨胀
收拾起不再偾张的血脉
我必须仓皇逃亡

逃离图中的真相
逃离图外的虚妄
遁入暧昧的字句
遁入围观的人群

遁入人群背后
一片卷曲的落叶。耐心等待
一次撕裂的涅磐，或者
一次快意的处决


（二）落叶

天空收回它的蓝
黄是土地的记认
一片落叶
失去了伪装
这慷他人之慨的半生
曾暴敛多少星光
又多少次陷夕阳于绝境
而一片落叶
嶙峋的脉络
暴露了我前世的行藏


（三）若有可能

让我在一个秋天死去
也在一个秋天出生
请准许四月的风吹进十月
让我可以感到你的体温

请仍在一个春日绽放
仍在一个秋日结果
我爱这承诺的变幻胜过不变的承诺
我将得以循旧路进入你不再青涩的脉络

若有可能

让我在一个秋天出生
也在一个秋天死去
我的坟前应该有一棵红枫树
埋我的泥土还有你夏日的余温

若有可能

请把一切都安排在你凋零后的
那个黄昏

星期天的距离

一棵树可能喝得太高
想开个玩笑把车绊倒
一条路可能老伤发作
甩了甩胳膊活动了下腰
一辆车可能饿昏了头
把树干当成了法式面包
一个人可能晚上没睡好
或者远方的消息让他太心焦

这意味你应当心怀感激
感谢一个星期天早晨的高度和角度
把你和某些可能性——拉开了距离

九月十日

一场雨试图洗涮另一场
一个词语修饰了另一个

小男孩在积水中奔跑
年迈的金毛犬引领着主人

一个公主死去
一个爸爸出生

让我们为今天庆祝
趁明天还在远处

节约用水

——给我的孩子


那天你说要节约用水
哦菲菲
地球都被水包围
我们拥有大海
大海给我们苦涩滋味
我们拥有河流湖泊
它们因我们而干涸污秽
所以你说得没错
有多少焦渴的人欲哭无泪

那天你说要节约用水
哦菲菲
我们也被爱包围
甜言蜜语就像潮水
当风浪汹涌的时候
才知道为你守望的人是谁
纯净的水平淡无味
纯净的爱从不令人沉醉
却总在失去后让人痛惜追悔

那天我们看草长莺飞
哦菲菲
猜猜最美的年纪是几岁？
你拥有阳光和清晨
芬芳的是春天和玫瑰
但暴风雨和黑夜一定会来
你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别让欲望蒙住你的双眼
上天赋予的一切迟早会被收回

今天我写下这些字句
唉，你看
既不美丽也不值分文
这个可爱的世界
有人在收购灵魂
“真”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
你说好美他说好感人
不要辜负你自由的头脑
而把思考托付给那飘渺的神

云的故乡

我们看云
看这群
白里透黑的
没有遮拦的
拥挤着赶路的
生灵，它们——
没有故乡

我们是有故乡的人
而故乡，是一堵墙

故乡有山，沉默的山
惯于忍耐，从不爆发
有水，多愁善感
随遇而安
曾经清澈的水

濯缨
濯足
濯人间难濯之污
濯那些不见容的
太干净或太不干净的肉身
引他们去往别样的地方
以云的风骨

一路上我们收藏了
许多故乡
随便掏出一个都心疼半晌
水边的岸
路边的墙
白发的爹娘
刻入骨髓的墙啊
比爹娘的皱纹更深
比水更难名状
比路还要长
“好男儿在四方......”

云来自西南
涌向东北
风骨刻满风尘
飘逸久了就成了漂泊
白日放歌
黑夜纵酒
它们终会疲惫
终会把持不住，呜咽而下
成为某个地方的一汪清水
走完这一次轮回

愿神灵保佑
赐它们青春作伴
给它们遍插杨柳的岸
让路边有白云堆砌的墙
一如这眼前景象

毕竟，有墙的那个
才是故乡

一场关于风暴的辩论

视频里，一台被吹落的空调室外机
吊着铜管，像醉酒的暴徒
仗着台风
肆意调戏民宅的窗户

这是八月某个星期三的下午
关于风暴能量的问题
群里一场辩论如火如荼

三位主辩XYZ——
Y: 风暴无情，当属违法不正当
X: 这么讲太多负能量，请多散布正能量，齐心共振好主张
Y: 共振运动容易变成砸窗，依法办事不能忘
Z: 你以为你就代表法律，金字招牌能把箭挡？
Y: 是法官代表法律啊同学，你这是逻辑混乱胡比方
Z: 别跟工科生谈逻辑，休与大V们论理想
Y: 我乃一介理科生，只求所答是所问
X: 工科生、理科生，大热天清淡一点才养生
Y: 明者自明，迫害妄想抑或阴谋导向，请君思量
Z: 公道自在人心，公仆自成主人，进步洪流滚滚，不惧阴谋小人
X: 我等小市民，聊家长里短，莫谈高大上
Z: 我们有同一个梦想[握手]
XZ: 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来敬你这一杯
Y: (Mute)
时至三更，XZ隔空掷骰，发全幺(共振!)照片若干
四更将尽，互发红包，尽欢而散

最后的环节留给观众参与：
领导、老板和教授
这三个身份请您分给XYZ
最佳辩手的殊荣也由您来授予！

苏湖夏夜

一泓碧水向苏城
万顷银波下雪峰
脉脉余晖挥不去
粼粼来探梦中人

秋意

秋心一叶生，秋水见晨昏
酒淡卿浓醉，茶粗我细斟
醉中年少事，旧里老狂生
笑问南飞雁，明年第几春?

两个世界——读《一个被风吹过的女人》

给你两个村庄
一个养你
一个等你喂养

当意识到
天空空荡荡
风已经吹过许久

你面朝两个方向
一边窗帘飘荡
一边花在开放

诗句缭乱
犹有余香
吹成绝望

你有两个世界
一个荒唐
一个更荒唐

我也一样